海棠花下又闻莺

听露轩里，莫名其妙被扣了黑锅的沈棠，正斜倚在凉榻上，啼笑皆非的看着地上跪着的张厨娘。

“少夫人，您是没瞧见于姨娘那张脸哟，黑得像锅底。”张厨娘满脸得色。

她是邀功来了，可沈棠只想说，这算得上哪门子的功劳。

别说自己现在不想掺和那两个人的事情，就算是她有心想做些什么，也不会用这么笨的法子。

没伤到敌人不说，还给人家递了个把柄。

这婆子实在是个蠢材，哪怕偷偷下包泻药呢，别人没有证据，也找不到你张厨娘的头上。

可你这道菜添点盐，那道菜倒瓶醋，只要不是个傻子，都知道是厨娘干的。

等着瞧吧，没多大会儿就得有人打上门来。

到时候，她这个当家主母，该如何发落张厨娘？

罚还是不罚？

不罚吧，孙温林又有的闹腾。

罚了吧，寒了张厨娘的心不说，满府的下人们也都看着呢。

下人们会怎么想？

他们会觉得，人家张厨娘给你少夫人出气，结果还没讨到好。

有这么个前车之鉴，以后在这个府里，谁还敢为少夫人办事？

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来，竟然还美滋滋地跑来邀功。怪不得这个张厨娘，在府里待了十余年，依然干着个守灶台吃烟灰的活计。

沈棠有些头疼，揉了揉眉心，她问道：“听闻你有个儿子，如今在庄子上做工，是否？”

怎么好好的，提到了自己的儿子，张厨娘有些摸不着头脑。但还是连忙点头：“正是呢，老奴的……”

话说了一半，小鸢进来禀道：“小姐，姑爷带了许多人，就快到咱们院门口了。”

孙温林自打今早醒来就没消停过，按说这会儿他该是困倦了。

可眼见着月儿已经飘上了枝头，他却无半点疲惫，如同打了鸡血一般。

就连那架势，也像足了大公鸡，雄赳赳气昂昂。

他满心想着的都是待会如何质问沈棠，又该怎么整治她为薇儿出气。

可当他冷着一张脸，走到听露轩门口时，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声高亢的惨叫，其中还夹杂着闷响。

这声音，并不陌生。

像是……在打板子？

脚下一顿，孙温林有些疑惑，里头是唱得哪一出？

转念一想，管她唱得哪一出，他今日就要把戏台子都给她掀了。

跨过门槛，只见院内灯火通明。

院中摆了张长凳，一个婆子趴在上头，板子重重拍在她身上。婆子冲着廊下，口中不停哀求：“少夫人饶命啊，老奴再也不敢了！”

廊下的梨木雕花椅上，沈棠正襟安坐，不怒自威。

许是烛光悠游，又许是月色照人。孙温林觉着，眼前的沈棠，看起来不像之前那样惹人厌了。

愣了愣，孙温林摇摇头，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。

他大步流星向前，直戳戳杵到廊下，张口就要质问。沈棠却好像刚瞧见他似的，先他一步开了口。

“夫君怎的来了？”

被这么一抢白，孙温林差点被自己的话噎着，干咳了两声，他正要再说，沈棠却又将话截了过去。

“哦，定是为了含香院那里晚膳的事情。”沈棠轻轻放下茶盏，笑着说道：“夫君放心，这作祟的下人已经抓到了。”

她抬手指向张厨娘：“三十大板，扣半年的月例，夫君觉得可行？”

孙温林只觉得胸口一团火气，喷不出来也灭不下去。

话卡在嗓子眼，说行也不是，不行也不是。

明明是来找人算账的，怎么这会子觉得自己这么憋屈呢。

半晌，他才木着脸回道：“沈棠，你少在这里给本少爷做戏，是你让人作弄薇儿的吧。”

沈棠微笑着看向自己的丈夫：“夫君为何这样说？薇儿妹妹娇弱非常，我心疼还来不及呢，怎会如此做。”

“莫要装傻，你分明就是嫉妒我宠爱薇儿，心中不忿。”

孙温林蔑视着自己的妻子，趾高气昂地说道：“沈棠，你给本少爷听着，薇儿仙姿玉质，你连她的一根脚趾头也比不上。无论再怎么嫉妒，这都是事实，我劝你少用些下作的手段，给自己留一点脸面吧。”

“否则，本少爷只会越来越厌恶你这个妒妇！”

嫉妒？妒妇？

确实，不过，那是上一世的自己。

沈棠忽地就笑了，这声明显带着轻蔑意味的嗤笑，让孙温林十分不悦。

“你笑什么？”

“我笑夫君不懂，所谓嫉妒，因爱才妒。”沈棠面色坦然，直视孙温林，“我对夫君既无爱，何来妒？”

她说得太笃定了，孙温林险些都要相信了。

可他想起了昨日给他送鞋子时，沈棠的模样。

她期期艾艾，语气讨好：“夫君，这是棠儿亲手做的。”

“夫君，你便试试吧。”

“夫君……”

一个人如何能在一天之内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，这个沈棠，莫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？

孙温林十分不耐，他还惦记着回去陪薇儿用膳呢，可没时间在这和沈棠玩。

是以他瞥向院中的张厨娘，知会道：“人我带走了，怎么处置，自然要听薇儿的。”

“不可！”沈棠拒绝的十分干脆，“如今掌家权在我手里，要如何处置。自然是我说了算。”

孙温林凝视她，冷笑道：“我只是告诉你，不是询问，你还真拿自己当这孙府的主人了？！”

说完他示意身旁的婆子上前去抬人。

张厨娘见状心都凉了半截，生怕还要再挨上一顿，于是嚎得比刚才更大声了。

沈棠站起来，大声喝道：“护住张厨娘。”

听露轩的下人一拥而上，两边的人剑拔弩张，大有要打上一架的样子，就连小星和小鸢都已经撸起袖子，做好了准备。

正在这时，一个小厮从外面急急跑进来，打破了僵局。

他也顾不得院中奇怪的氛围，冲到少爷面前，禀报道：“老爷正在书房等您。”

父亲找他做什么？

这满府里，他最怕的就是父亲。

孙温林正在疑惑，小厮又补了一句：“小的瞧着，老爷面色不大好看。”

犹豫了一息，孙温林看向沈棠，厉声道：“本少爷不管你今日唱得什么戏，但日后若再欺辱薇儿，这板子，可就不只是落在下人身上这么简单了。”

“你好自为之。”

甩下这句话，孙温林便转身快步离开了。

一行人风风火火，来得快，去的也快。

院子里只余张厨娘的痛哭声。

现在的她悔不当初，早知落得这个下场，说什么也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。

沈棠复又坐回去，接过茶盏浅啜一口，冲着张厨娘高声道：“行了，别哭了。”

茶盏重重搁在桌上，发出清脆的响声，吓得张厨娘顿时噤了声。

沈棠继续说道：“罚你，是因为你目中无主，分不清尊卑。于姨娘好歹是主子，还轮不到你这个做下人的来捉弄。”

张厨娘心里发苦，她哎哟哟叫唤着，撑起上半身，想要解释，就听少夫人又说道：“不过，如今罚也罚了，此事便算了了。”

一听见事情了了，张厨娘连连点头：“多谢少夫人，多谢少夫人！”

“回去告诉你儿子，明日一早到我跟前来。”

张厨娘闻言，吓得一哆嗦，也顾不上浑身的疼痛了。

少夫人莫不是要连自己儿子一块惩治？

这可怎么了得哟！

她挣扎着想起来，却觉得使不上力气，竟然扑通一声砸在地上，痛得龇牙咧嘴。

可就算这样，张厨娘还不忘双手抱拳，连连作揖讨饶。

“少夫人，老奴确实知错了啊，您若是还要罚，便罚我一人罢。”

“可千万不要拿老奴的儿子杀气啊！求您了！”

见张厨娘这模样，沈棠晓得她确实是怕了，教训也给够了，以后应该能长点记性了。

她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：“我这里有个活计，你儿子应是能做。”

这话一出，顿时让张厨娘体会到了，什么叫从地狱到天堂，喜得她一时都不知该做何表情。

看来自己今日这顿打可是没白挨，能替儿子挣个好前程，别说是三十板子，就是五十八十，她也受得！

屁股上的伤口仍然火辣辣的，可这会儿，张厨娘倒是忽然开窍了。

她瞬间想通了，少夫人明罚暗赏的原因了。

打她张厨娘，是为了给少爷和姨娘一个说法。

而让她的儿子到府上做工，是为了让其他下人们都看看，给少夫人做事，不会吃亏。

这边张厨娘挨了一顿，得了这天大的好处。

那边被孙老爷喊去的孙温林，可就没她这么好的运气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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